潘功胜在 2025 陆家嘴论坛上的主题演讲:关于全球金融治理的若干思考
编译:中国人民银行公众号
尊敬的 吉宁 书记、中国人民银行原行长小川先生、龚 正 市长,尊敬的王江、云泽、吴清、 海峰、 鹤新同志,尊敬的各位来宾:
大家好!
非常感谢上海市 委、市政府 特别是陈书记、龚市长对 金融 事业 和 人民银行的关心和支持,非常荣幸担任本届论坛的共同轮值主席。经过多年努力,陆家嘴论坛已经成为具有 很强国际 影响力 和市场传播力 的交流平台。 我代表人民银行,也代表主办方,向大家表示热烈的欢迎和衷心的感谢!
在去年 的 陆家嘴论坛上,我 报告了 中国 的 货币政策立场和 未来 货币政策框架 的 演进。一年来,人民银行坚持支持性的货币政策立场,从数量、价格、结构等方面, 出台了多项 货币政策措施,有效支持 了 经济 持续 回升向好 和金融市场的稳定 。同时, 我们 完善货币政策框架,优化 货币政策中间变量 , 培育 政策利率, 提升货币 政策 传导效率 ,丰富 货币 政策工具箱,做好政策沟通和预期引导。货币政策框架 的 转型是一个渐进、持续的过程,未来我们还将不断 地 做好评估和完善。
下面, 我 以 “关于全球金融治理的若干思考” 为 主题 ,与大家做一个交流 。全球金融治理是一个十分宽泛的话题。今天,我主要聚焦 国际货币体系、跨境支付体系 、 全球金融稳定 体系、 国际金融组织治理四个问题, 与 大家 分享 几点 看法 。
从历史看,国际货币体系始终处于演进之中, 国际 主导货币的更替反映了国际格局的 深刻 变化 和 国家竞争力的迭代 。 17世纪,荷兰盾成为早期国际通用货币;18世纪末至20世纪上半叶,英镑成为国际主导货币;二战后,美元确立主导地位并延续至今。
国际主导货币具有全球公共品的属性,由一国主权货币来承担, 与生俱来就 存在一些内在的不稳定问题。 一是 当主权货币国自身利益与全球公共品属性发生矛盾时,主权货币国会更多考虑自身利益,影响 对 全球公共品的提供。 二是 主权货币国 的 财政 和金融监管 问题、内部 经济 结构性矛盾的不断累积,会以金融风险的形式向全球溢出,甚至演变为国际金融危机。 三是 当出现地缘政治冲突、国家安全利益考量甚至战争时,国际主导货币容易被 工具化、 武器化。
因存在上述问题,国际上对改革 货币体系的讨论越来越多。过去十多年,国际货币体系变革的驱动力量,主要来自 国际 金融危机之后的经济金融层面,相关讨论也主要是在经济金融层面;当前新一轮的讨论,更多来自地缘政治层面。这些讨论大致有两个方向。
第一个方向,是如何弱化对单一主权货币的过度依赖和负面影响,形成 少数强势 主权货币的良性竞争和激励约束机制。 国际货币体系向 多极化发展,有助于推动主权货币国强化政策约束,提升国际货币体系韧性,更有效地维护全球经济金融稳定。欧央行行长拉加德 女士最近有个演讲 , 她认为, 基于多边合作的全球体系正在 裂变 ,美元的主导地位不确定性上升,欧元有望在全球货币体系中扮演更重要的角色。
过去 20多年中,国际货币体系 的 演进有两个重要特征。 一是 欧元于 1999年诞生,目前在全球外汇储备中的占比约为20%,仅次于美元。 二是 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人民币 国际地位稳步上升。人民币已成为全球第二大贸易融资货币;按 全 口径计算,人民币 已 成为全球第三大支付货币;在 国际货币基金组织( IMF ) 特别提款权( SDR)货币篮 子中的权重位列 全球 第三。
未来 ,国际货币体系 可能 继续朝着 少数几 个主权货币并存、相互竞争、相互制衡的格局演进。 无论是单一主权货币还是少数几个主权货币作为国际主导货币,主权货币国都需要承担相应责任,强化国内财政纪律和金融监管,推进经济结构性改革。
讨论的第二个方向,是由一种超主权货币作为国际主导货币,讨论比较多的是 IMF特别提款权(SDR)。 人民银行前行长周小川 先生 就曾在 2009年提出过这一问题。 理论上, SDR 能够较好地 克服 单一 主权货币 作为国际主导货币 的内在问题,具有更强的稳定性, 可以 更好承担全球公共品的职能,调节全球流动性并实施危机救助 , 具有成为超主权国际货币的特征。
SDR成为国际主导货币,在政治层面上面临 着国际 共识和驱动力不足的问题, 而且目前市场的规模、深度、流动性不足,发挥的作用比较有限 。 推动 SDR成为国际主导货币, 需要各成员国在政治层面凝聚 共识 ,而在当前国际环境下,做到这一点并不容易。在操作层面,需要 优化机制安排,逐步扩大 SDR的 使用 。 在 分配和发行机制上, 目前 IMF分配 SDR主要 用于危机应对,多 采取一次性大额发行的方式。 未来 , 可增加 常态化 SDR发行 并扩大发行 规模。 在使用范围上, 积极推动 私营部门和各类市场主体积极参与, 在国际贸易、投融资活动中广泛使用 SDR,发行以SDR计价的债券, 提升 SDR作为储备资产的作用,并 建立 适应大规模 使用 的 SDR结算 机制。
跨境支付体系是全球货币资金运行的 “动脉” ,是促进国际贸易和投融资 、维护金融稳定的 重要依托 , 也 是国际货币体系的重要 支撑 。 国际货币体系向少数几个主权货币并存演进和数字技术的快速发展,将促进 跨境 支付体系的多元化发展;多元化的 跨境 支付体系反过来也将加速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
近年来,传统跨境支付体系面临的问题逐渐凸显。 一是 传统跨境支付方式 与新兴数字技术存在代差,效率低、成本高、普及性差等问题亟待改善。 二是 跨境支付需要协调不同的法律和监管框架、更多的利益相关者,国际合作有待加强。 对此, G20 等国际组织 高度关注,专门制定了改善跨境支付的路线图。 三是 地缘政治博弈加剧,传统跨境支付基础设施容易被政治化、武器化, 作为单边制裁工具使用,破坏国际经济金融秩序。
在这种背景下,全球 希望改善 跨境支付体系的呼声不断高涨,新兴支付基础设施和结算方式不断涌现,推动全球跨境支付体系朝着更加高效、安全、包容、多元的方向发展。这一趋势未来会持续增强。
一是跨境支付体系向多元化发展。 币种方面, 越来越多的国家和地区使用本币结算,促进更多货币的国际化使用,单一主权货币主导跨境支付的局面正逐步改变。 渠道方面, 除传统的代理行模式外,新兴跨境支付系统、区域性多边支付系统等陆续出现,结算渠道更加多样, 跨境支付效率进一步提升。经过十余年的建设与发展,中国已初步建成多渠道、广覆盖的人民币跨境支付清算网络。
二是支付系统和生态的互操作性不断提升。 更多国家和地区 延长支付系统运行时间、采用国际通用报文、推进快速支付系统互联互通,提高跨境支付的效率、降低交易成本。以亚洲为代表的国家和地区通过二维码支付互联互通 , 大幅提高了零售支付生态的互操作性,极大便利 了 居民跨境支付。
三是新兴技术在跨境支付领域加速应用。 区块链和分布式账本等新兴技术推动央行数字货币、稳定币蓬勃发展,实现了 “支付即结算”,从底层重塑传统支付体系,大幅缩短跨境支付链条 ,同时对金融监管也提出了巨大的挑战 。智能合约、去中心化金融等 技术 也将持续推动跨境支付体系的 演进和 发展。
2008年金融危机前,国际社会主要依赖以IMF为主的全球金融安全网进行事中事后救助。危机之后, 进一步 强化了金融监管规则 等事前防范机制 。
一方面, 多层次的 金融安全网持续完善。 在去年 3月的博鳌亚洲论坛上,我就加强金融安全网 建设 作了演讲。 在全球层面, 近年来, IMF 不断增强危机救助能力, 强化政策监督职能,扩大政策监督范围 。 在 区域层面, 欧洲稳定基金、拉美储备基金、亚洲清迈倡议、阿拉伯货币基金等相继建立,成为相关地区金融稳定的重要支撑。 在双边层面, 美联储 、欧央行等 主要发达经济体央行 通过 货币互换机制,在危机时期向市场注入流动性。新兴市场本币互换合作也在稳步推进。 目前 人民银行 与 30多 个国家和地区央行或货币当局签订双边本币互换协议,成为 全球金融 安全网的重要组成部分 。
另一方面, 基于监管规则的危机防范体系 不断完善。 金融危机后,国际社会 对全球金融 监管 体系进行 了 一系列重大改革 ,包括发布 《巴塞尔协议 III》 , 增强 银行 机构 的 稳健性 、 强化对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 的监管等。中国一直积极参与国际金融监管标准的制定与实施,是少数全面 实施 《巴塞尔协议 III》 的经济体之一;已建立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监管框架,中国系统重要性银行总损失吸收能力已全部达标;建立了存款保险制度,能为 99%以上的存款人提供全额保障; 出台 并全面实施 资管新规,影子银行 风险 大幅压降 。
当前,全球金融稳定体系 正 面临一些 新的 挑战。
第 一 , 监管 框架仍然 碎片 化 ,甚至出现 “ 竞争性 逐底 ” 的倾向 。 近来, 《巴塞尔协议 III 》等国际监管规则 的执行 受 成员国国内 政治因素影响出现摆动, 可能会 带来 监管 套利,削弱全球金融 稳定体系 。 国际社会 应积极落实已议定的监管改革措施 , 防范监管套利和风险跨境传导。
第 二 , 数字金融等一些新兴领域监管不足 。 比如,对于快速 扩张 的 加密资产市场 和气候风险相关的监管框架 ,全球监管协调不足 ,监管的取向大幅摆动并受政治的驱动太强 ;人工智能在金融领域的应用 , 缺乏统一监管标准。 全球需要 加强监管协同,补齐监管短板。
第 三 ,对 非银行 中介机构的 监管仍 然 薄弱。 过去 20年, 非银 行中介 机构 在全球融资中的比重 大幅 上升。这类 融资稳定性较弱,透明度较低, 杠杆水平不断上升, 监管有待加强。
我们认为 ,以强有力的国际货币基金组织为核心 , 构建 多元、高效 的全球金融安全网 ,维护全球金融监管规则的一致性和权威性, 是危机防范与化解的关键路径,也是应该继续坚持的方向。
二战后,国际社会从 IMF和世界银行起步,逐步建立了多层次、多维度的国际金融组织体系,覆盖了 国际 政策协调、 金融监管规则 制定 、 多边开发 机构等领域, 成为 开展 国际金融治理的主要 制度性 平台, 对于促进全球经济和贸易增长、维护全球金融稳定 发挥 着重要作用。
随着全球经济格局变化, IMF、世界银行等主要国际金融组织和一些区域性金融组织的份额和投票权长期缺乏实质性调整,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占比明显低于在全球经济中的实际地位。国际社会还应关注,个别成员国奉行单边主义的政策取向,干预和影响了国际金融组织的治理和运作。国际金融组织需要与时俱进推进治理改革,动态反映成员国在全球经济中的相对地位,提高新兴市场和发展中国家的话语权和代表性,维护和践行真正的多边主义,提升治理效率。
在诸多国际金融 组织 中, IMF处于核心地位 ,在全球经济金融治理中发挥 着重要 作用。 IMF是以份额为基础的国际金融组织。 份额 规模决定了 IMF 的危机救助能力,份额占比决定了成员国在基金组织的投票权和获取融资的规模。当前 IMF的份额占比 没有能 反映成员国在全球经济中的相对地位。 按照已达成的共识, 尽快 推动份额占比调整,是 IMF 完善治理、提升自身 合法性、代表性 的关键。
当前, 全球经济面临高度不确定性。 在完善治理结构的同时, 主要国际金融组织 应 进一步强化 经济监督职能,客观评估全球和各国面临的风险,积极引导各国坚定支持经济全球化和多边贸易体系。加强对各国的政策引导, 强化 宏观经济政策协调,维护国际金融体系稳定。
各位来宾:
完善全球金融治理,需要各方 加强对话与合作 。 我们 将坚持走改革开放之路、多边主义之路,积极发挥建设性作用,为构建更加公平、公正、包容、有韧性的全球金融 治理 体系贡献力量。
最后,预祝本届陆家嘴论坛圆满成功,谢谢大家!